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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春残何事苦思乡,病里梳头恨最长。
——《春残》
春天将尽,为何我还要苦苦思念故乡呢。病中梳理头发,更加觉得这怨恨悠长难遣。
残春与病躯,原来是内外相通的两种凋零。梳头这小事,竟然成了最残忍的刑罚,每一落发都似一段割舍不掉的故园情,梳齿划过的,是日渐稀疏的生命与日益疯长的乡愁。这恨,是无力回天的、对时间与离乱的无声控诉。
02
今看花月浑相似,安得情怀似往时。
——《偶成》
如今看这花与月,模样都还与从前相似,可怎样才能让我的心情,也回到往昔呢?
风景依旧,人事全非。这“浑相似”是世间最冷酷的戏弄,花月一如往昔,冷静地映照着我支离破碎的情怀。往昔的温暖成了刺骨的回忆,我像一个被遗弃在时间原地的孤魂,看着熟悉的景致,却再也走不进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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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
千古风流八咏楼,江山留与后人愁。
——《题八咏楼》
八咏楼千古风流,这大好江山,如今却只能留给后人来为之忧愁了。
我登临此地,却无法融入这千古风流。江山越是壮阔,越反衬出人的漂泊与家国的倾颓。这“后人愁”,是一种极度悲观的托付,我将个人无法承载的亡国之痛、身世之悲,沉重地遗赠给茫然的未来,孤独得前无古人,后亦恐无来者矣。
04
人何处,连天衰草,望断归来路。
——《点绛唇·闺思》
思念的人啊,你在哪里?眼前只有连绵到天边的枯草,我望穿了双眼,也看不见你归来的路。
我望穿的,何止是路,更是人生的希望。连天的衰草,是我内心荒芜的蔓延,它们疯狂生长,吞噬了路径,也吞噬了等待的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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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
浓香吹尽有谁知。暖风迟日也,别到杏花肥。
——《临江仙·梅》
浓郁的芬芳被风吹散,有谁知道呢?温暖的春风和漫长的白昼,偏偏眷顾了杏花,让它开得那般丰腴娇艳。
我的幽香与高洁,在无人知道中零落成泥。这世界是如此不公,那喧嚣俗艳的杏花,占尽了春晖。暖风迟日并非无情,它们的深情只是从不为我停留。这是一种被世界彻底忽略的孤寂,我的美好,我的痛苦,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。
06
造化可能偏有意,故教明月玲珑地。
——《渔家傲·雪里已知春信至》
大自然恐怕是别有用心,特意让皎洁的月光如此玲珑剔透地照耀着。
月华的玲珑,并不是慰藉,而是一种残忍的偏爱。它如此清澈地照亮我的孤独,仿佛上天有意将我置于这水晶般的牢笼中,审视我的无处遁形。这美,冷冽如刀,割开我与世俗温暖的最后联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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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7
共赏金尊沉绿蚁,莫辞醉,此花不与群花比。
——《渔家傲·雪里已知春信至》
让我们共举金杯,饮这浮着绿蚁的新酒吧,请不要推辞醉意,这梅花,岂是那些寻常花朵所能比拟的?
独自举杯,是孤高者与自我的对饮。因知“不与群花比”,故而知音寥落。这醉,是不得不醉,是只有在醉中,才能短暂地逃离那“举世皆浊我独清”的尖锐痛苦,才能与自己傲然不屈的灵魂,达成悲凉的和解。
08
眠沙鸥鹭不回头,似也恨、人归早。
——《双调忆王孙·赏荷》
在沙滩上栖息的鸥鹭头也不回,似乎也在嗔怪我们回去得太早。
连鸥鹭都不愿回头看我一眼。我将自己的离恨别绪投射于物,却连这水鸟都报以冷漠。这世间万物,似乎都在合力将我推开,提醒着我的不合时宜与孤单。所谓的“恨人归早”,不过是无人挽留的、自我安慰的想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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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9
手种江梅渐好,又何必、临水登楼。
——《满庭芳·残梅》
亲手栽种的江边梅树渐渐枝繁叶茂,既然如此,又何必像古人那样临水登楼去排遣乡愁呢?
这是一种故作豁达的自我欺骗。我试图将所有的情感寄托于这株江梅,告诉自己它就是我的故土。可这“又何必”里,藏着多少“不得不”的辛酸!正是因临水登楼也望不见归路,才只好蜷缩于此,与梅相对,在狭小的天地里,为自己营造一个虚假的故乡。
10
要来小酌便来休,未必明朝风不起。
——《玉楼春·红酥肯放琼苞碎》
想要来小酌几杯便来吧,未必明天就不会刮起狂风(将花吹落)。
这急切的邀约,源于对人生无常刻骨铭心的恐惧。美好从来转瞬即逝,如枝头繁花,顷刻便可能被命运之风吹散。这是一种在绝望中抓住眼前须臾欢乐的悲凉,带着醉生梦死的清醒,我们都要学会自我宽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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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
碧云笼碾玉成尘,留晓梦,惊破一瓯春。
——《小重山·春到长门春草青》
将茶饼置于茶笼中碾碎成玉尘,想要留住清晨的美梦,却被这一碗春茶惊破。
我小心翼翼地将梦境珍藏,如同碾茶,想将虚幻的美好凝固。可一碗春茶的现实滋味,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,轻易地击碎了脆弱的幻境。这“惊破”的,何止是晓梦,更是我在现实与回忆间求得片刻安宁的努力。
12
人道山长山又断,萧萧微雨闻孤馆。
——《蝶恋花·晚止昌乐馆寄姊妹》
人人都说山路漫长,如今这山势又仿佛从中断绝。在孤寂的驿馆中,只听得到萧萧微雨之声。
“山长”是希望的渺茫,“山断”是希望的毁灭。这地理的阻隔,正是我人生困境的写照。孤馆听雨,雨声敲打出的,是我被抛弃在道路的尽头,前路已断,后路已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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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
好把音书凭过雁,东莱不似蓬莱远。
——《蝶恋花·晚止昌乐馆寄姊妹》
还好可以依托飞雁传递书信,东莱毕竟不像蓬莱仙山那样遥远难及。
这仍是强作的宽慰。明知音书易断,雁足无凭,却仍要告诉自己“不似蓬莱远”。这对比里,是深知彼此已如仙凡阻隔,却仍要在这绝望的缝隙里,找寻一丝微弱的、近乎迷信的希冀,以维系濒临崩溃的心神。
14
何须浅碧深红色,自是花中第一流。
——《鹧鸪天·桂花》
何必需要浅青碧绿、深红艳丽的颜色,桂花本就是花中的第一流。
这并不是骄傲的宣言,而是对世俗眼光的悲愤反击。我的价值,不需你们庸俗的色相来评判。这“第一流”的定论,是在举世皆盲的环境里,为自己树立的唯一灯塔,做一个孤高脱俗的女人,从从容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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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
酒醒熏破春睡,梦远不成归。
——《诉衷情·夜来沉醉卸妆迟》
酒意醒来,是被香气熏醒,春睡被打断,遥远的归梦再也无法续上。
酒是通往故园的唯一渡船,梦是渡船抵达的彼岸。香气,这现实的存在,却残忍地凿沉了我的渡船。连在梦中归去的微小权利都被剥夺,醒来面对的是双重的空旷:现实的孤馆与内心的荒原。
16
星桥鹊驾,经年才见,想离情、别恨难穷。
——《行香子·七夕》
鹊桥搭建,一年才能相见一次,想来那离情别绪,是无穷无尽的。
借牛郎织女的酒杯,浇自己胸中块垒。他们至少有一年一度的确期,有一架鹊桥的慈悲。而我呢?我的离别是漫无终点的放逐,我的等待是没有回音的深渊。他们的“难穷”,反倒成了我羡慕的对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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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
休休,这回去也,千万遍《阳关》,也则难留。
——《凤凰台上忆吹箫·香冷金猊》
罢了,罢了!这一次他真的要走了,即便唱上一万遍《阳关三叠》,也同样难以挽留。
“休休”二字,是心力交瘁后无奈的放手。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后的彻底绝望。《阳关曲》唱到嘶哑,也留不住一个决意离去的人或一段必然终结的时光。
18
寒日萧萧上琐窗,梧桐应恨夜来霜。
——《鹧鸪天·寒日萧萧上琐窗》
寒冷的阳光萧瑟地照在雕花的窗上,梧桐大概也在怨恨昨夜寒霜的摧残吧。
连阳光都是“寒”的,带着透骨的凉意。我将自己的“恨”移植到梧桐身上,它替我承受了夜的风霜。万物与我同悲,只因我的悲伤如此巨大,已弥漫充塞于整个宇宙,让日月草木,都染上了我的愁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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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
不如随分尊前醉,莫负东篱菊蕊黄。
——《鹧鸪天·寒日萧萧上琐窗》
不如就这样依照本分,在酒杯前醉倒吧,不要辜负了东篱边这正在盛开的黄色菊花。
醉,不是欢愉,是任务,是为了不“辜负”这如期而至的花期。我在强迫自己与这寂寞的秋光达成和解,在醉眼朦胧中,把无奈的沉沦,装扮成主动的欣赏。
20
恨萧萧、无情风雨,夜来揉损琼肌。
——《多丽·咏白菊》
可恨那萧萧瑟瑟的无情风雨,一夜之间,便将白菊琼玉般的花瓣揉损摧残。
我恨的,何止是自然的风雨?更多是人世的无常与命运的暴虐。那被“揉损”的“琼肌”,正是我自身高洁品性与脆弱生命的写照。我目睹着美好被粗暴地践踏,却无力庇护,这种恨,是带着泪水的、无声的呐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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